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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三十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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睡得迷迷糊糊之際,仿若是被汩汩水流聲饒醒,只覺眼皮重如千斤擎頂,費了好大勁兒才勉強掰開一道縫。楞了許久方才反應過來,殿內莫名地燃起了茜素宮燈,窗外莫名地暗了天色,而我莫名地從小作休憩的臥塌移到了垂紗漫天的床榻上。

眼前有抹淡藍色的影子晃來晃去,我伸手揉了揉眼睛,隔著光暈散過來的滿目星芒看清楚。床榻前放置著一個銹黃水盆,李世民正從水裏將錦帕撈出來擱到我頭上,墜下的錦帕邊角一不小心遮住了我的眼睛,朦朦朧朧的視野在白茫茫中停留了片刻,便有昏黃綿弱的光芒湧進來,搭在上面錦帕邊角已被翻了開。

他睜大眼睛:“你醒了?”

我極力想從混沌蒙昧的狀態中理出一分思緒,懵懵懂懂地說道:“晚膳……”

“剛過三更,你要是餓了我讓人備些宵夜,要是不怎麽餓那就再睡會,待會兒我叫你起來用早膳。”

“啊?”這一聲緊帶著血腥味兒從喉嚨裏翻湧上來,我斜起身體劇烈咳嗽起來,只覺喉嚨裏仿佛有熏碳在燒灼著,咳出的聲音嘶啞粗嘎將我自己都嚇了一跳。

他斜坐在塌前將我攬過讓我倚在他的懷裏,一只手輕柔地撫拍我的後背,待稍稍消停些了,我問:“我這是怎麽了?”

殿內徐徐燃繞的熏香甘甜沈靜,他的聲音氤在和緩升騰的煙霧中,隱隱夾雜著幾分低沈,“太醫說你頸上有舊疾,著了風寒發起高燒才使得舊疾發作。”他略微停頓,似乎輕輕嘆了口氣,卻如暗夜中悄然凝聚的薄霧,略一碰觸便消弭於無形,讓人懷疑是否真實存在過。“不過不用擔心,等燒一退靜養幾日自然也就好了。”他邊溫言寬慰著,邊將我重新塞回背衾中。

我下意識地伸手捂住脖頸,光滑清涼的觸感惹得我慌亂起來:“我的玉鏈呢?”李世民定定看了我一眼,眸中的情緒覆雜難辨,旋即隨手從枕邊將玉鏈取出,卻並不給我,“這玉鏈做得很好看,平日戴著它在外人面前遮一遮頸上的傷痕也是很好得,只是沒必要睡覺時也戴著吧?”

我很不情願,甚至還有些委屈,仿佛一直隱匿起來不願示人的角落突然生生被剝離開放在陽光下。但此時已沒了力氣同他周旋爭辯,又不好直言趕他走,心裏稍作斟酌便道:“思雨呢,怎麽不見她?我方才好像還聽到她的聲音了。”

李世民沈了臉色道:“你額頭燒得跟碳一樣這丫頭還不知道,若不是我來找你還不知要靠到什麽時候。你身邊不該有這麽糊塗的人,我再為你選一個機靈些的。”

乏倦之意襲來,我微閉了眼睛沙啞著聲音說:“不用麻煩了,她很好。”我並不喜歡和陌生人共處一室,也是最近才習慣了思雨在我的寢殿裏走動,若再換個新的來怕還要花費時間去習慣。我沒有力氣將後面的話說完,忖度著這樣蒼白簡單的理由必不會讓說一不二的秦王改變主意,也只得等病稍微好些再去將思雨要回來。誰知他竟好像想都沒想就說:“明天就讓她回來。”我心滿意足地點點頭,說了聲:“謝殿下。”便又昏昏沈沈地睡過去。

夢中聽到一個溫和醇厚的聲音好像對我說:“若當初我將你留住,是不是就不會再經歷這番劫難……”

第二天黃鶯在窗外嚶嚶啼叫時,確實有人叫我起來吃早膳,不過不是李世民。

雪梨湯溫和清涼,流過灼熱的咽喉說不盡的受用。我捧著瓷碗坐在床榻上,看思雨風風火火地忙裏忙外,突然又喜滋滋地蹦到我跟前:“嚇死奴婢了,以為今天就要去幹雜役了,沒想到一大早璞總管又讓回來了。”瞧著她天真無憂的樣子不知為何又想起了璃影,心裏一痛忙又想起了什麽將上下亂竄的思雨拉到跟前,說:“你去打聽打聽蕭禹大人的千金何時出嫁,新郎是做什麽的?”蕭笙哥哥現如今就在長安,妹妹出嫁他會露面嗎?若是露了面,親情又能否讓他改變心意。突然想起了璃影對我說過的話,同什缽毖這樣的人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,這條路走到這一步反倒有幾分釋然,他若敢為難蕭笙哥哥半分,即便是玉石俱焚我也定不會讓他好過。

思雨清靈的聲音響在耳畔:“不必打聽了,夫人昏睡的時候府裏上下早就傳遍了,婚禮就在十日後,新郎是扶風郡一個的小縣丞。也不知蕭大人打的什麽註意,將寶貝女兒嫁給個窮鄉僻壤的芝麻小官。”我低下頭思索,卻見思雨神神秘秘地探過頭來,“夫人想去吧?要是想去就趁著生病的時候向秦王提,您沒瞧見他昨日有多著急,奴婢還從未沒見過素來沈穩的秦王有那副表情呢。先下您只要將您這病呢添點油加點醋,就算您想要帥印玩玩他都有可能給呢。”被我剜了一眼,思雨俏皮地吐吐舌頭跑出去了。我把玩著床沿綴下的珊瑚流蘇,心想這丫頭說的話委實不像樣了些,但——還真是個好主意。

幾天後尋得好時機我果然如法炮制,很是裝了番可憐。只瞧見站在一旁的思雨腮幫鼓得幾乎要撐破一般,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。李世民有些猶豫,主要是擔心我的身體,為了向他證明這項擔心多餘,我特地站起來圍著他跳了跳,絲毫忘了剛才還吭吭唧唧裝虛弱來著。結果,他眼神古怪地看著行為古怪的我,頗為體貼:“瑤兒,最近總躺在床上是不是悶壞了?”

你才悶壞了。心裏暗自腹誹,但幸好反應夠快,將翻到一半的白眼換成了水汪汪的大眼:“是,太悶了。”他還是猶豫,我心一橫,決定破釜沈舟了,不成功便成仁,酸兮兮地說:“看殿下這麽為難還是算了吧,免得招人家議論,說一個親王應與正妃同進出,而不該總將側妃帶在身邊。”他眉眼跳過濃濃的笑意,忙又伸手揉了揉眉角,煞有介事地說:“你說的也有道理。”

最終他還是同意帶我去了,但我沒弄明白,他是因為覺得我最近被悶在屋裏有些不正常急需出去散心呢,還是因為他在說完那句‘有道理’後我差點將一杯滾燙的茶扣到他身上呢。

新調來的小丫頭慕夕十分不解地問我:“夫人既然想伴隨秦王左右,那為何又要提醒他該將正妃帶在身邊呢?”思雨方將一個金黃誘人的橙子切成花瓣綻放的形狀,聽到慕夕的話忙竄過來胸有成竹道:“這你就不懂了吧。夫人是防患於未然,與其將來有人拿這個做話柄勸說秦王,倒不如自己先提出來。”

我涼涼地看了她一眼:“怎麽,想去幹雜役?”

芳香甘甜的橙子被擡上來,思雨棒槌般地搖頭晃腦:“奴婢什麽都沒說,也什麽都不知道。”

窗外,夜色清涼,孤月高懸。窗下的白瓷瓶中瓊華枝莖依舊光禿禿地紋絲不動,極尋常的夜同往常沒有絲毫不同,我不停地安慰自己,卻無法抑制心底那份滾雪球似得恓惶不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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